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汴京,开宝八年冬。
窗外北风呼啸,刺骨的寒意侵入屋内。李煜站在窗前,目光穿过漫天飞雪,望向南方。那里,有他日思夜想的金陵,有他再也回不去的江南。
四十岁的李煜身着锦袍,谪居在这座北方名为”故乡楼”的宅邸中,锦衣玉食,却如笼中之鸟。宋太宗待他不薄,赐予违命侯的封号,每日山珍海味不断,却只有一样东西——自由,是他永远得不到的。
北宋建隆二年,李煜继承父亲李璟的王位,成为南唐国主。那时的他,沉迷于诗词歌赋,整日与佳人饮酒作乐,朝政大事全然不顾。他的才情如江南春水般丰沛,却不曾想到,这春水终将东流入海,而他的国祚也将随之消逝。
“陛下,该用膳了。”侍从的声音将李煜的思绪拉回。
“摆在这里吧。”李煜头也不回地说。
侍从默默地将食物放下,轻声退出。这些侍从表面是服侍他的,实则是监视他的。自从开宝八年十一月金陵城破,他被俘至汴京,每一言一行都在宋太宗的掌控之中。
李煜拿起一卷丝绢,提笔蘸墨。笔尖触纸的那一刻,诗情如泉涌。他想起了金陵城的落日余晖,想起了秦淮河畔的杨柳依依,更想起了那个与他共度春秋的人——小周后。
开宝八年的那个秋日,金陵城破的前夜,小周后含泪对他说:”陛下若是被俘,妾身定不独活。”他知道她说到做到。果然,宋军入城时,小周后从高楼跃下,香消玉殒。而他,却苟且偷生,成了亡国之君。
汴京的冬夜格外漫长。李煜放下笔,拿起身旁的琴。十指轻拨,曲调凄婉,宛如泣血。他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,犹如在抚摸那些再也见不到的故人。
“陛下的琴艺越发精进了。”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李煜抬头,是韩熙载,一位同样被俘至汴京的南唐旧臣。
“不必称陛下了,我已经不是皇帝了。”李煜苦笑道,”如今只是个阶下囚罢了。”
“在臣心中,您永远是南唐的君主。”韩熙载低声说。
李煜摇摇头,指向窗外:”看,北风雪,多像那年金陵城破时的景象。”
韩熙载沉默片刻,道:”听闻陛下近日又作新词?”
李煜长叹一声:”是啊,一首《虞美人》,不过是些牢骚之语罢了。”
“可否让臣聆听一二?”
李煜点点头,轻声吟唱起来:
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歌声落罢,韩熙载已泪流满面。
“陛下……”
“不必说了,”李煜打断道,”这是我的宿命。”
韩熙载离开后,李煜独自一人坐在窗前,看着雪花飘落。他想起了自己在金陵的往昔岁月。那时的他,何等风流倜傥。白天与文人墨客谈诗论道,夜晚与佳人共赏月色。自幼聪慧的他精通诗词歌赋,书画音律无一不精。
然而,就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人,却成了亡国之君。
次日清晨,李煜早早起床,命人取来纸笔。他知道,自己写下的每一首词都会被送到宋太宗那里。但他不在乎,词是他唯一的寄托,也是他唯一能表达心声的方式。
“朕听说李煜最近又作了新词?”宋太宗赵光义问道。
“是的,陛下,”宫人答道,”是一首《虞美人》。”
“念来听听。”
宫人小心翼翼地念起那首词。念到”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”时,宋太宗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。待念完”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,宋太宗的眼中已闪现怒火。
“李煜居然还念念不忘他的南唐,这是要造反吗?”
“陛下息怒,”一旁的宰相说道,”李煜不过是在词中发发牢骚而已,并无实际威胁。”
宋太宗冷哼一声:”朕知道,但朕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。继续监视他,若有异动,立刻禀报。”
时光流转,转眼已是开宝九年春。
汴京的春天比金陵来得晚一些,但同样美丽。李煜站在园中赏花,忽见一只蝴蝶飞过,不禁想起了小周后生前最爱在金陵宫中的蝴蝶谷漫步。彼时的小周后,宛如花间蝶舞,美不胜收。
“陛下,有您的家书。”侍从捧着一封书信走来。
李煜接过信,是他在金陵的小儿子写来的。信中言辞谨慎,只说家中一切安好,请他勿念。字里行间,却透着无尽的思念和无奈。
“回信吧,就说我一切安好,让他们安心。”李煜说道,心中却清楚,这些信件在送达之前,早已被宋廷检查过无数遍。
夜幕降临,李煜独坐庭院。月光如水,洒在他的身上。他忽然发现,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明亮的月亮了。在金陵的宫殿里,他常与小周后共赏明月,品茗论诗。如今,明月依旧,人事已非。
李煜拿起琴,轻轻弹奏起来。曲调萦绕在庭院中,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哀愁。
开宝九年五月,端午节前夕。
汴京城内张灯结彩,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息。李煜的宅邸中却异常安静。这一天,他像往常一样作词抚琴,不知为何,心中总有一丝不安。
“陛下,宋廷来人,说是太宗陛下有赏赐。”侍从走进来报告。
李煜心中一震,隐约感到不妙。但身为阶下囚的他,别无选择,只得迎接这位”使者”。
来人是宋太宗的心腹太监韩令坤。他恭敬地向李煜行礼,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玉盒。
“李公,这是太宗陛下特意赐予您的御酒,请您品尝。”
李煜看着那杯酒,心知肚明。但他没有抗拒,也无力抗拒。他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“替我谢谢太宗皇帝的美意。”李煜平静地说道。
韩令坤行礼退下,李煜感到一阵剧痛袭来。他知道,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金陵城的风景,南唐宫殿的辉煌,小周后的倩影,还有那首《虞美人》。
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。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李煜,这位南唐后主,才华横溢的词人,就这样结束了他四十二年的人生。他的国已亡,他的人已逝,唯有那些凄婉动人的词作,如一江春水,流向永恒。
一千多年后的今天,当我们再次吟诵”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这千古绝句时,仿佛能看到那位亡国之君的身影,听到他心中无尽的哀愁,感受到那段跨越千年的历史痛楚。在历史的长河中,李煜的政治成就或许微不足道,但他的艺术才华和那首千古流传的《虞美人》,却成为中国文化中无法磨灭的印记。
如他所言,人生的愁绪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无尽,绵长,终将汇入历史的大海。
参考资料
- 《宋史·南唐世家》
- 《新五代史》
- 《资治通鉴》
- 《南唐书》
- 《全唐诗》